《仍是异乡人》

基哥以前给我推荐过一张专辑《仍是异乡人》，一晃多少年过去了，这张专辑我已不知循环过多少遍，每次听都有不同的感触。将这想说却还没说的点点滴滴，攒着写成文章，汇成我对异乡体验的涓涓细流。

异乡三解

对异乡最初的认识来源于书店，曾经暑假的时候常去五台山先锋书店消磨时间，我很爱那里的标语：大地上的异乡者。标语取自特拉克尔的《灵魂之春》，彼时我还不曾写诗，却也有几分诗意感知，品咂出了几层含义：

第一层含义是肉身异乡，即背井离乡，在异乡生活；

第二层含义是精神异乡，人在未找寻到精神原乡的时候，灵魂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，人一生，是构筑自己精神家园的一生，是找寻诗意栖居地的一生；

第三层含义是生命异乡，所谓人生如逆旅，我亦是行人，生命起源于无，也归宿于无，这是我从哪里来，要到哪里去的终极问题，若以行者的视角观照生命之旅，那么相对于永恒的终点，何处不是异乡？

《月亮和六便士》里面有一句很经典的话“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。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，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家乡”，思特里克兰德便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精神故乡。或许我们逃得了第一层，却逃不了第二层，若逃了第二层，也绝逃不了第三层的桎梏，所以我们人人都是异乡人。

异乡四曲

回到《仍是异乡人》这张专辑，制作人李剑青直到我写博客的这天，都算不得红火。而他作为老李的爱徒，相比较老李的其他几个徒弟杨宗纬、周华健等等，剑青四十多岁还常居于幕后，亦或是作为小提琴手为他人伴奏，难免让喜欢他的人有些愤愤不平。

李剑青的新专辑音乐会，名字为“不愿落地的果实”，似乎是他为自己几十年来音乐生涯所作的注脚。十年磨一剑，只待炉火纯青时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，《仍是异乡人》面世了。

乡愁主题的歌曲在近几年乐坛充斥的情爱作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，但其作为千年来无数文艺作品中的固有符号，依然日久弥新，在剑青清亮而又温润的嗓音中，终是唤起了我难改的乡音。我试着选取专辑里我最喜爱且乡愁味最浓的四首歌，写一写我的感受。

出城

「终于路过 你不止一次提起的 父辈们叫家乡的城」

第一句歌词就把我击穿了，实际上当我回到浙江老家的时候，父亲就告诉我，这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，而这个城市对于我来说只是过年来住几天的落脚点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。父辈出走的家乡和我自小长大的家乡在我脑海中起了冲突，在我自我介绍中的家乡也因此反复变化，会说两地方言的我有时会产生迷惘，我究竟从哪里来？

「无所事事的男人啊 在台阶上坐着」「老人挨着墙根儿晒着太阳 我看失落他却平常」

每次来到村口，就会有三两老人坐在废弃的水管上发呆，他们往往如雕塑一般，一动不动可以坐上一整天。我笨拙地学着父辈的模样给他们派烟，他们也只是和我浅浅交谈几句吃了什么的废话，便又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。

这两句生活气息很浓重，没有细心观察过农村生活的人是写不出来的。正如专辑的宣传词写道“只有诗人的眼睛，会看见身边匆匆的路人，好奇他们的故事，为他们写成词只有音乐人的耳朵，会听见每一个路人心里的，隐藏的哀伤，把他们写成歌。”或许当词句在泥土地滚过一遭，歌曲才能扎根于乡村脉搏之上，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。

「电视里放着京剧 青衣的一句婉转念白 我正在思念于你 不想你就回来了 不想你就回来了」

这句唱完，响起的是一段侗族大歌《布谷催春》，我曾经在音乐课上听到过，所以觉得很亲切。不自觉想起一次过年回家，外婆包混沌时见到我的一脸惊讶，随着渐隐渐弱的曲声，这段记忆也逐渐模糊到丢失了细节。

匆匆

「路的尽头的少年宫 兀自沉默在风中 无言相送」

少年宫这个词已经变成时代的回忆了，我很幸运地赶上了本世纪初少年宫的最后一波浪潮。记忆中父亲把我带到少年宫学珠心算，我总会一边把算盘倒过来当小车，一边趴在窗户边目送他离去的背影。我学的三心二意，算盘打的并不是很好，但我总在阶段考试时假模假样拨弄几下算珠，心算出答案，故我总能在阶段考试拿第一名，换来回家路上的一顿肯德基。

「那些过时的青春梦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你肯定懂」

其实这些青春故事实在没有什么什么波澜壮阔的桥段，在上学放学，小说游戏间糊里糊涂就结束了，只是因为它独属于我，才显得珍贵。平时倒也不会专门去回忆，只是看到路过的小朋友，听到一段歌词，读到一个句子，一些记忆片段就纷沓而来。

 回忆是心虫，光让人痒痒，不让碰。在向前走的路上，不敢去沉湎于这些旧日的碎片，只是偶尔想一想，就像以前上课一本正经偷吃零食一样。

平凡故事

「那未知 召唤我 往前走 那时候 不觉难受 虽然愁」

听到这段脑子里闪回出大四时期的状态，那时正值十月份，正在刷考研政治视频，忘记是什么影响了我的思绪，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考研，我真的喜欢研究生生活吗？其实我考研只是想去拿个文凭，并不是想去搞研究，也不想研究生毕业敲代码，那我读三年岂不浪费时间？但我已经把高数、英语、专业课的一轮复习结束了，沉没成本已经很大了。

记得那天坐在宿舍发了一天呆，最后去报名网站把考研报名取消了，一念之间，天地皆宽，终于不用干自己不想干的事情了。随之而来的新问题就是我该干什么，记得我那段时间在宿舍连睡了几个月，也没想清楚这个问题，这种迷茫未知的感觉让我心里既焦虑又愁苦。

直到有一天在B站刷到一个视频，去腾讯实习产品经理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点开看完了，看了这些人的工作日常，我明白这就是我理想的工作。当时心念一起，到如今已经做产品经理工作快两年了，一切也都步入了正轨。

「这无良的城用喧腾的夜与我龃龉 灯光摇曳如招魂的旗」

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，所谓境随心转，在一个孤独异乡人眼中灯红酒绿的都市，是被套上黑白色滤镜的。失魂落魄间，摇摇摆摆行走在道路上，眼见灯火也自然也随之摇曳，恰如灵幡招魂。有多少失心人掩藏在城市夜幕下，像行尸走肉般行走呢？

招魂是生者为逝者指路，在一些地方风俗中死者的尸体安排就绪之后，就要举行招魂仪式。据说，客死在他乡的魂魄，将会找不到归途。魂魄就会像他的尸体一样停留在异乡，受着无穷无尽的凄苦，除非他的家人挥动灵幡替他”招魂”，使他听到那企望着他的声音，他才能够循着声音归来。

我喜欢这个比喻，它贴切而残忍，同时又不失美感，好一个李宗盛。歌要连着听才有感觉，我又想起黄伟文作词的那首《倾城》，“琼楼玉宇 倒了阵型 浮华盛世做分手布景”，在意境上有三分相似，同样也是妙不可言。

在家乡

听完我觉得歌词好像是一首诗，事实证明我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，这首歌词确实是李宗盛改编严彬的同名诗作《在家乡》，同时这首歌也是四首中异乡感表现最明显的一首。

「你的思念 是久治不愈顽疾 你的乡音 如母亲给的胎记」

我一直认为故乡是一个带有母性意味的词语，所谓自然之母、大地之母、地球之母，母亲意味着孕育。听到这首歌的时候，我忽然找到了二者的关联，人在子宫中被孕育，自分娩而出，剪掉脐带后，就断掉了与生命起源之地的一切关联，也就成了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故乡。

我喜欢这种诗意的解释，母亲、故乡、生命起源构成牢不可破的回环，由绵绵不绝的血脉连接。歌词中的“顽疾”和“胎记”也表达了“故乡”与“母亲”对个体是难以割舍的。

「归来吧 游子 功名沉浮 不必提 稚志初衷 别忘记」

电影《人在囧途》中，年关将至，王宝强在大巴上和全车人一起哼唱：“有钱没钱，回家过年。”这个片段让我印象极为深刻，有不少人如果过得不如意，就不想回家了，实际上父母相比于你取得多少成就，更在意你是否能回家，正如歌里唱的好“常回家看看 回家看看 哪怕给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 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”。

回归故乡

人自从有了故乡意识，便不可避免地意识到身处之地是为异乡。异乡与故乡、出走与回归、分裂与寻找，从此成为人无可逃脱的宿命，我们一生都在归乡之路上。

以《仍是异乡人》这张专辑的简介作结，“当你在遥远的地方，希望回乡的那一刻，能够在众人的眼神中，看见母亲的微笑。当你在拼命搏斗想解决问题，答案其实被你藏起来了，他在你的心理，永远抹灭不去，就是故乡。”